試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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試衣
八月十八, 帝王在鐘鼓樓等人。
因不在時辰，負責撞鐘擊鼓的內侍不曾上來，五層高塔模樣的樓臺前, 只有幾面大鼓巍然雄立。
隨時準備著聲聞四達，威震闔宮。
雲碧天青，燈火亦沒有點起，可是清早的日色降停在黑琉璃瓦綠剪邊的屋頂上, 遠比所有的燭光更加明媚。
今天是孟緒搬進椒風殿的日子。
“大家都忙得不可開交，妾倒是托陛下的福，得以到這兒躲閑來了。”帝王有召，孟緒只好拋下了忙著遷居的眾人，來鐘鼓樓上尋人。
上樓的石階頗長, 左拐又右拐，非是直接能到最高層的, 僅僅能通到和城樓一樣的臺基上，而後便要從樓內的樓梯再往上走。
簌簌要幫著筠停指揮椒風殿的宮人做事，故而孟緒此來, 身邊只跟了個青嫩的小宮人, 這時也被她留在了鐘鼓樓下。
帝王轉頭過來, 就只看到了盛裝且嚴妝的女子獨自上來。通身孤秀，石榴色的帔子、櫻桃紅的羅裙, 艷得像化不開的霞彩, 每一步都是泛著麗光的。
把他略嫌冷淡的目光霎時洇了個透。
他本可以不必轉身相看，只需松弛又孤漠地看著下方的宮城，如同去昔的一年、五年, 獨立於此處一樣。
縱使不看，他也知道來者是誰。
好險, 竟差一點，就要因一個帝王天生的冷淡與矜持，錯過這樣的盛景。
蕭無諫笑了笑，“說過要帶你來，擇日不如撞日。遷宮灰塵重，朕舍不得柳柳吃灰。”
“既是舍不得妾吃灰，分明是……撞日不如擇日才對。”孟緒知道他已等了一會兒了，沒再讓人多等，走到他身邊：“咦，真的能看到宮門？”
盡管宮門太遠，小得只和拇指一樣只丁點大了，像是兒時玩鬧時壘起的沙堡。
而沙堡外，還有一個天高地闊的江都。千家萬戶、九衢三市，虛虛渺渺地拼湊起來，從此處可以看到一個粗概的內城。
“是。”
孟緒不知道帝王這聲是答的是哪一句。只是由衷感慨道：“早知道就不做陛下的妃子了，倒不如來這裏做個撞鐘敲鼓的，天天能看到這樣的風景，延年益壽不在話下。”
蕭無諫嫌她站得不夠近，把她攬在身側，“傻話。朝鐘暮鼓，累年無改。撞鐘人何時不是嚴陣以待，懸心吊膽，只知時辰不可有一毫一厘的差誤，次數不敢有多一次少一次的過失，又何來的閑情快意？”
等她看過來，他才勾唇道：“還是做朕的妃子好。俯目所見，莫不歸柳柳所有。”
孟緒說的當然是傻話，撞鐘是力氣活，挑的都是凈了身的精壯太監，她這輩子是沒這個指望了。
只將檀唇撅得微翹：“說得好聽，難道不是妾與這梁宮，都為陛下所有？”
“自然。”蕭無諫被她的嬌嗔模樣吸引，忍不住擡手，拇指按在那瑩紅的唇肉上，作惡地一用力，揉陷了一片柔軟，“朕不也同樣屬於……”
這裏沒有別人，過路的宮人內侍也不會卯著勁仰起脖子，只為向上看一眼。
“陛下也說傻話啦。”
孟緒不僅沒躲那只手，還頂著那糙礪的溫熱開口，蕊朵微啟，一痕似有似無的甜津染上了帝王冷白的指尖。
她這般輕聲打斷，沒讓人說完。帝王果然也不再繼續。
只將大指往下一移，鉗起了她的下頜。
他垂著眼，就一目不錯地看著，看著她向上微卷的長睫如蛺蝶一般，俏生生地撲閃著，迎接他落下的親昵熱息。
初時是啄，後來是吮，他撬開了t那鋒利的玉齒。
不管是動人還是傷人的言辭都不再有了，只有艱啞的喘吟和細黏的水聲。
忽而這高臺危樓也不再有了，腳下匍匐著的繁麗宮城變成了一片無心去見的混沌。
他又沒完沒了地親她。
孟緒從不怕別人說她行事張揚、不知收斂，今日遷居高興，她便也穿得漂漂亮亮的，裙帶也是最繁覆的式樣，繞了好幾圈，打了個花萼狀的結。
蕭無諫不得入門之法，也沒打算在這種地方教她儀容不整。
一雙手規規矩矩，於是只能倍加地在唇舌之間發狠施力。
偏又耐性十足。
事實上，發絲交亂，誰也不算矜厲端莊。
直到覺察到她扶著他的手臂才能站穩了，他倏然清醒過來，把她蜷起的指慢慢打開。
凝脂在他的指縫間融化，他牽著她走下了鐘鼓樓。
可也只是如此。蕭無諫什麽也沒說，他也需要冷靜冷靜。
堂堂帝王，如何能歸一個小小女子所有？
可她，難道就不希望嗎？
下了鐘鼓樓，蕭無諫先上了鑾駕。暑熱猶存，飄忽的車帷是輕紗的質地，晃開時可見車下女子半張芙蓉玉臉。
虛虛實實的紗霧之外，她凝眸了一晌：“妾始終記得，陛下對妾從不曾食言過。比起多聽一句兩句的甜言蜜語，妾更期願——保全陛下的君子一諾。妾想一直信您的。”
有些話不是不喜歡聽，卻不能只是說者的無心一言。
帝王不置可否，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。
只半瞇了眼，手背替人擋開垂簾：“再不上來，朕就走了。”
*
新的宮殿打從行宮避暑那會兒就已然動土開工，但也許是為了動工時不打擾到宮中妃眷，選址之處並不與眾妃的宮室毗連，而是選在了太液池的另一邊。那地方未經過太多的開拓修繕，土地頗有餘裕，想來到時殿前還能掘池子、種花種樹。
宮裏大多數人並不知這宮殿是給孟緒的。
畢竟，一座椒風殿已是逾矩。
孟緒走進椒風殿時，筠停幾人早已將用具擺件都有條不紊地歸置好了，她什麽也不需要做，只需要住進去便是，若有哪裏不滿意再稍行調整，也不牢她親自動手。
簌簌一邊和她說話，一邊有意牽導著她往椒風殿二層前的小平臺走。情態舉止一點兒也不自然：“主子進蓬山宮的時候沒見到善婕妤，這都搬走了，也還是沒見到。不過也好，等真的見到的時候，主子的位份指不定都比善婕妤高啦！”
“這是……”孟緒早預料到簌簌有什麽事瞞著她，真見著了，還是楞了半步。
簌簌還以為是自己不露聲色，將這驚喜瞞得高明，得意道：“陛下讓人紮的呀！”
直至此刻，孟緒才知道帝王把她叫走是為了什麽——他讓人給她在這兒紮了個秋千架。比她還高些，支柱和橫梁上纏著絹綢做的藤花。
在行宮的時候，她就喜歡猜霜樓上布置的那個秋千架。
只不過那是前人遺惠，現在這只，卻是一個上了心的男人送給她的。
艷潤的檀唇輕輕勾起。他擁有的那樣多，她從不擔心他會吝於金玉。
可那種隨手恩賜的大方，與知道她想要什麽之後想方設法給什麽，是完全不一樣的。
*
隋安請禦膳房的人研制了好幾道貓食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，才誘得那只橘白從矮櫃下探出頭。
他蹲在它面前與它對峙了半天，腳麻得都失去了知覺，可只要他往前一動，貓兒便又會縮回頭去。
隋安心裏著急，可當帝王問起他這般情狀是在做什麽的時候，他還是不敢坦白，找借口道：“沒什麽，奴才看這兒好像有些積塵，正準備喚人來打掃呢。”
他這麽費勁地找貓兒當然不只是為了應付意婕妤。若是一直捉不到，萬一陛下何時也想起了這小東西，他對陛下也不好交代，這才是最緊要的。
現在能瞞一時就先瞞一時，瞞著瞞著，不就捉到了？
好在陛下也沒抓著究問。
不知道幾天過去了。這幾天陛下都是親自去椒風殿見的意婕妤，今人迷信，都說新居要常常住人，才能鎮得住宅，帝王便一得空就往椒風殿跑。倒也沒人向隋安討要貍奴。
又容他緩了幾天。
等隋安見到孟緒來了太極殿的時候，嘴角立時撇下來了，恨不得立馬找面墻躲到後頭去。
好容易屏著息強作鎮定，把人接進了殿內，心裏已祈求了一萬遍，意婕妤先別想起貓兒的事。
誰知一擡頭，就見帝王懷中正抱著毛茸茸的一團。他修長的指搔在那貓兒下巴處，貓兒都舒服地瞇起了眼。
可不就是那只一直躲著人的橘白！
隋安差點驚掉了下巴，原來這貍奴也是看人下菜碟的，就單單看得起尊貴的天子？
孟緒走上前，在帝王身邊坐下，斜過一點腰身去看貓兒：“陛下倒是與它玩的好。”
貍奴不知怎地又扒拉著她的裙子，爬到了她的腿上。
隋安：“……”
得。
只有他不配便是。
孟緒也沒忘記，隋安說過她下次來太極殿定然見得到到這貓兒的事。逗弄著貓兒，順道誇了句：“隋安公公果然可靠。”
蕭無諫雙手空出來，本要去拿一旁的文書，在這時卻一停手，淡淡睨眼：“怎麽說？”
孟緒檀口微微一動，還沒發出什麽聲兒，隋安立馬搶答道：“哪裏是奴才可靠，是陛下可靠。”
陛下還不知道這貍奴躲起來好些天的事呢，可別讓意婕妤說漏嘴了！
蕭無諫冷颼颼地橫去眼刀，剛想質問這突如其來的殷勤馬屁，卻聽身邊女子帶著一點笑色輕“嗯”了聲，像是認同了隋安的話。
帝王便也笑了。
罷了，他的確可靠，倒也不算虛言。
實則孟緒這次來被蕭無諫叫過來試新翟衣的。
自梧的使團也看就要到了，屆時又有大宴，聽說好些遠在封地的王侯公爵都不遠千裏而來，要在使團面前為大梁撐撐場面。
禦府局自也為人新做了婕妤的翟衣，不同品級的翟衣，用色不同、衣服上的翟鳥數量也有所不同，升了位份，舊的自然不能再穿了。
可這次的翟衣做的似乎分外的快，叫孟緒輕易猜到：“應當是還在行宮的時候，陛下就讓她們著手做起來了？”
“嗯。”
得到答案，她捧著衣服要進裏間，帝王卻紋絲不動端坐在原處，沒有一點起身跟進去的意思。
孟緒正疑惑他今日怎麽定性這樣好的時候，便聽人幽沈開口：“朕不欲毀了柳柳的新衣，就不陪柳柳了？”
她瞬時品匝出了他的意思，關上隔扇門時回頭瞪了人一眼：“陛下好不正經。”
蕭無諫沈沈發笑，散漫地撒開了冗長的一條折子，卻不低頭看那浩繁的文字。只遙對人：“柳柳正經。想必一直回頭看朕，心中所思，該是欲邀朕在你試衣時與你坐而論道？”
孟緒佯作未懂這故意羞人的暗諷，一本正經辯駁：“妾只是在想，禦府局那兒只有妾幾個月前的尺寸。此番提前趕制，若是妾胖了瘦了，豈不是穿不上了？”
“新的。”帝王噙笑一眼，意味悠長：“朕給她們的。”
他如何會犯這樣的疏漏，枉用心思？
這尺寸自是他用手用眼，親自測量而來，又經多次驗證，絕無錯謬。
砰的一聲，門被關上了。
再出來時，孟緒平覆了神色，一身青衣赤鳥，或行或立，無不是高情貴態，風儀殊絕。
蕭無諫手中的折子險些因人的心不在焉，泡進烏黑的硯池中。
身邊的貓兒已先代他做了他想做的事。
小家夥歪著頭看了孟緒半天，忽然躡手躡腳地朝人走去。孟緒笑著彎身，手托住那溫溫軟軟的小肚子，將它撈起。
蕭無諫忽對這貓兒有了些許的責怨，冷冽一笑：“吃裏扒外的小東西。”
也不知是貓兒聽懂了，又或是被人抱得不舒心了，竟立時從孟緒懷中掙紮欲下。
只是那爪子勾住了衣服上的赤線金絲，跳下時扯脫一大片繡紋，一只翟鳥直接沒了尾羽……
才上身的貴重新衣，就這麽被小肉爪抓壞了。
孟緒發怔了一小會兒，想不明白：“怎麽陛下嚇它，遭殃的卻是妾？”
定了定心，她便支了個人去追還未走遠的司衣，只是壞了一處繡紋，補救起來倒也不難。
帝王走到了她身前，攫握著她的腰肢，虛虛將人攏近t了一些，落目查看。
分明不通繡工，他仍看了許久。眼色都因遲遲凝滯，顯得異樣深晦，像夜色裏的湖水。
孟緒本預備先回裏間換下這出師不利的新衣，好交給司衣。蕭無諫卻用一只手掌住了門框，不放她走。
半啞的笑嗓中，不無幾分可惜之意。
“早知如此，還不如毀在朕手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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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月十八, 帝王在鐘鼓樓等人。
因不在時辰，負責撞鐘擊鼓的內侍不曾上來，五層高塔模樣的樓臺前, 只有幾面大鼓巍然雄立。
隨時準備著聲聞四達，威震闔宮。
雲碧天青，燈火亦沒有點起，可是清早的日色降停在黑琉璃瓦綠剪邊的屋頂上, 遠比所有的燭光更加明媚。
今天是孟緒搬進椒風殿的日子。
“大家都忙得不可開交，妾倒是托陛下的福，得以到這兒躲閑來了。”帝王有召，孟緒只好拋下了忙著遷居的眾人，來鐘鼓樓上尋人。
上樓的石階頗長, 左拐又右拐，非是直接能到最高層的, 僅僅能通到和城樓一樣的臺基上，而後便要從樓內的樓梯再往上走。
簌簌要幫著筠停指揮椒風殿的宮人做事，故而孟緒此來, 身邊只跟了個青嫩的小宮人, 這時也被她留在了鐘鼓樓下。
帝王轉頭過來, 就只看到了盛裝且嚴妝的女子獨自上來。通身孤秀，石榴色的帔子、櫻桃紅的羅裙, 艷得像化不開的霞彩, 每一步都是泛著麗光的。
把他略嫌冷淡的目光霎時洇了個透。
他本可以不必轉身相看，只需松弛又孤漠地看著下方的宮城，如同去昔的一年、五年, 獨立於此處一樣。
縱使不看，他也知道來者是誰。
好險, 竟差一點，就要因一個帝王天生的冷淡與矜持，錯過這樣的盛景。
蕭無諫笑了笑，“說過要帶你來，擇日不如撞日。遷宮灰塵重，朕舍不得柳柳吃灰。”
“既是舍不得妾吃灰，分明是……撞日不如擇日才對。”孟緒知道他已等了一會兒了，沒再讓人多等，走到他身邊：“咦，真的能看到宮門？”
盡管宮門太遠，小得只和拇指一樣只丁點大了，像是兒時玩鬧時壘起的沙堡。
而沙堡外，還有一個天高地闊的江都。千家萬戶、九衢三市，虛虛渺渺地拼湊起來，從此處可以看到一個粗概的內城。
“是。”
孟緒不知道帝王這聲是答的是哪一句。只是由衷感慨道：“早知道就不做陛下的妃子了，倒不如來這裏做個撞鐘敲鼓的，天天能看到這樣的風景，延年益壽不在話下。”
蕭無諫嫌她站得不夠近，把她攬在身側，“傻話。朝鐘暮鼓，累年無改。撞鐘人何時不是嚴陣以待，懸心吊膽，只知時辰不可有一毫一厘的差誤，次數不敢有多一次少一次的過失，又何來的閑情快意？”
等她看過來，他才勾唇道：“還是做朕的妃子好。俯目所見，莫不歸柳柳所有。”
孟緒說的當然是傻話，撞鐘是力氣活，挑的都是凈了身的精壯太監，她這輩子是沒這個指望了。
只將檀唇撅得微翹：“說得好聽，難道不是妾與這梁宮，都為陛下所有？”
“自然。”蕭無諫被她的嬌嗔模樣吸引，忍不住擡手，拇指按在那瑩紅的唇肉上，作惡地一用力，揉陷了一片柔軟，“朕不也同樣屬於……”
這裏沒有別人，過路的宮人內侍也不會卯著勁仰起脖子，只為向上看一眼。
“陛下也說傻話啦。”
孟緒不僅沒躲那只手，還頂著那糙礪的溫熱開口，蕊朵微啟，一痕似有似無的甜津染上了帝王冷白的指尖。
她這般輕聲打斷，沒讓人說完。帝王果然也不再繼續。
只將大指往下一移，鉗起了她的下頜。
他垂著眼，就一目不錯地看著，看著她向上微卷的長睫如蛺蝶一般，俏生生地撲閃著，迎接他落下的親昵熱息。
初時是啄，後來是吮，他撬開了t那鋒利的玉齒。
不管是動人還是傷人的言辭都不再有了，只有艱啞的喘吟和細黏的水聲。
忽而這高臺危樓也不再有了，腳下匍匐著的繁麗宮城變成了一片無心去見的混沌。
他又沒完沒了地親她。
孟緒從不怕別人說她行事張揚、不知收斂，今日遷居高興，她便也穿得漂漂亮亮的，裙帶也是最繁覆的式樣，繞了好幾圈，打了個花萼狀的結。
蕭無諫不得入門之法，也沒打算在這種地方教她儀容不整。
一雙手規規矩矩，於是只能倍加地在唇舌之間發狠施力。
偏又耐性十足。
事實上，發絲交亂，誰也不算矜厲端莊。
直到覺察到她扶著他的手臂才能站穩了，他倏然清醒過來，把她蜷起的指慢慢打開。
凝脂在他的指縫間融化，他牽著她走下了鐘鼓樓。
可也只是如此。蕭無諫什麽也沒說，他也需要冷靜冷靜。
堂堂帝王，如何能歸一個小小女子所有？
可她，難道就不希望嗎？
下了鐘鼓樓，蕭無諫先上了鑾駕。暑熱猶存，飄忽的車帷是輕紗的質地，晃開時可見車下女子半張芙蓉玉臉。
虛虛實實的紗霧之外，她凝眸了一晌：“妾始終記得，陛下對妾從不曾食言過。比起多聽一句兩句的甜言蜜語，妾更期願——保全陛下的君子一諾。妾想一直信您的。”
有些話不是不喜歡聽，卻不能只是說者的無心一言。
帝王不置可否，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。
只半瞇了眼，手背替人擋開垂簾：“再不上來，朕就走了。”
*
新的宮殿打從行宮避暑那會兒就已然動土開工，但也許是為了動工時不打擾到宮中妃眷，選址之處並不與眾妃的宮室毗連，而是選在了太液池的另一邊。那地方未經過太多的開拓修繕，土地頗有餘裕，想來到時殿前還能掘池子、種花種樹。
宮裏大多數人並不知這宮殿是給孟緒的。
畢竟，一座椒風殿已是逾矩。
孟緒走進椒風殿時，筠停幾人早已將用具擺件都有條不紊地歸置好了，她什麽也不需要做，只需要住進去便是，若有哪裏不滿意再稍行調整，也不牢她親自動手。
簌簌一邊和她說話，一邊有意牽導著她往椒風殿二層前的小平臺走。情態舉止一點兒也不自然：“主子進蓬山宮的時候沒見到善婕妤，這都搬走了，也還是沒見到。不過也好，等真的見到的時候，主子的位份指不定都比善婕妤高啦！”
“這是……”孟緒早預料到簌簌有什麽事瞞著她，真見著了，還是楞了半步。
簌簌還以為是自己不露聲色，將這驚喜瞞得高明，得意道：“陛下讓人紮的呀！”
直至此刻，孟緒才知道帝王把她叫走是為了什麽——他讓人給她在這兒紮了個秋千架。比她還高些，支柱和橫梁上纏著絹綢做的藤花。
在行宮的時候，她就喜歡猜霜樓上布置的那個秋千架。
只不過那是前人遺惠，現在這只，卻是一個上了心的男人送給她的。
艷潤的檀唇輕輕勾起。他擁有的那樣多，她從不擔心他會吝於金玉。
可那種隨手恩賜的大方，與知道她想要什麽之後想方設法給什麽，是完全不一樣的。
*
隋安請禦膳房的人研制了好幾道貓食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，才誘得那只橘白從矮櫃下探出頭。
他蹲在它面前與它對峙了半天，腳麻得都失去了知覺，可只要他往前一動，貓兒便又會縮回頭去。
隋安心裏著急，可當帝王問起他這般情狀是在做什麽的時候，他還是不敢坦白，找借口道：“沒什麽，奴才看這兒好像有些積塵，正準備喚人來打掃呢。”
他這麽費勁地找貓兒當然不只是為了應付意婕妤。若是一直捉不到，萬一陛下何時也想起了這小東西，他對陛下也不好交代，這才是最緊要的。
現在能瞞一時就先瞞一時，瞞著瞞著，不就捉到了？
好在陛下也沒抓著究問。
不知道幾天過去了。這幾天陛下都是親自去椒風殿見的意婕妤，今人迷信，都說新居要常常住人，才能鎮得住宅，帝王便一得空就往椒風殿跑。倒也沒人向隋安討要貍奴。
又容他緩了幾天。
等隋安見到孟緒來了太極殿的時候，嘴角立時撇下來了，恨不得立馬找面墻躲到後頭去。
好容易屏著息強作鎮定，把人接進了殿內，心裏已祈求了一萬遍，意婕妤先別想起貓兒的事。
誰知一擡頭，就見帝王懷中正抱著毛茸茸的一團。他修長的指搔在那貓兒下巴處，貓兒都舒服地瞇起了眼。
可不就是那只一直躲著人的橘白！
隋安差點驚掉了下巴，原來這貍奴也是看人下菜碟的，就單單看得起尊貴的天子？
孟緒走上前，在帝王身邊坐下，斜過一點腰身去看貓兒：“陛下倒是與它玩的好。”
貍奴不知怎地又扒拉著她的裙子，爬到了她的腿上。
隋安：“……”
得。
只有他不配便是。
孟緒也沒忘記，隋安說過她下次來太極殿定然見得到到這貓兒的事。逗弄著貓兒，順道誇了句：“隋安公公果然可靠。”
蕭無諫雙手空出來，本要去拿一旁的文書，在這時卻一停手，淡淡睨眼：“怎麽說？”
孟緒檀口微微一動，還沒發出什麽聲兒，隋安立馬搶答道：“哪裏是奴才可靠，是陛下可靠。”
陛下還不知道這貍奴躲起來好些天的事呢，可別讓意婕妤說漏嘴了！
蕭無諫冷颼颼地橫去眼刀，剛想質問這突如其來的殷勤馬屁，卻聽身邊女子帶著一點笑色輕“嗯”了聲，像是認同了隋安的話。
帝王便也笑了。
罷了，他的確可靠，倒也不算虛言。
實則孟緒這次來被蕭無諫叫過來試新翟衣的。
自梧的使團也看就要到了，屆時又有大宴，聽說好些遠在封地的王侯公爵都不遠千裏而來，要在使團面前為大梁撐撐場面。
禦府局自也為人新做了婕妤的翟衣，不同品級的翟衣，用色不同、衣服上的翟鳥數量也有所不同，升了位份，舊的自然不能再穿了。
可這次的翟衣做的似乎分外的快，叫孟緒輕易猜到：“應當是還在行宮的時候，陛下就讓她們著手做起來了？”
“嗯。”
得到答案，她捧著衣服要進裏間，帝王卻紋絲不動端坐在原處，沒有一點起身跟進去的意思。
孟緒正疑惑他今日怎麽定性這樣好的時候，便聽人幽沈開口：“朕不欲毀了柳柳的新衣，就不陪柳柳了？”
她瞬時品匝出了他的意思，關上隔扇門時回頭瞪了人一眼：“陛下好不正經。”
蕭無諫沈沈發笑，散漫地撒開了冗長的一條折子，卻不低頭看那浩繁的文字。只遙對人：“柳柳正經。想必一直回頭看朕，心中所思，該是欲邀朕在你試衣時與你坐而論道？”
孟緒佯作未懂這故意羞人的暗諷，一本正經辯駁：“妾只是在想，禦府局那兒只有妾幾個月前的尺寸。此番提前趕制，若是妾胖了瘦了，豈不是穿不上了？”
“新的。”帝王噙笑一眼，意味悠長：“朕給她們的。”
他如何會犯這樣的疏漏，枉用心思？
這尺寸自是他用手用眼，親自測量而來，又經多次驗證，絕無錯謬。
砰的一聲，門被關上了。
再出來時，孟緒平覆了神色，一身青衣赤鳥，或行或立，無不是高情貴態，風儀殊絕。
蕭無諫手中的折子險些因人的心不在焉，泡進烏黑的硯池中。
身邊的貓兒已先代他做了他想做的事。
小家夥歪著頭看了孟緒半天，忽然躡手躡腳地朝人走去。孟緒笑著彎身，手托住那溫溫軟軟的小肚子，將它撈起。
蕭無諫忽對這貓兒有了些許的責怨，冷冽一笑：“吃裏扒外的小東西。”
也不知是貓兒聽懂了，又或是被人抱得不舒心了，竟立時從孟緒懷中掙紮欲下。
只是那爪子勾住了衣服上的赤線金絲，跳下時扯脫一大片繡紋，一只翟鳥直接沒了尾羽……
才上身的貴重新衣，就這麽被小肉爪抓壞了。
孟緒發怔了一小會兒，想不明白：“怎麽陛下嚇它，遭殃的卻是妾？”
定了定心，她便支了個人去追還未走遠的司衣，只是壞了一處繡紋，補救起來倒也不難。
帝王走到了她身前，攫握著她的腰肢，虛虛將人攏近t了一些，落目查看。
分明不通繡工，他仍看了許久。眼色都因遲遲凝滯，顯得異樣深晦，像夜色裏的湖水。
孟緒本預備先回裏間換下這出師不利的新衣，好交給司衣。蕭無諫卻用一只手掌住了門框，不放她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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